为了忘却的纪念：阿莫多瓦的希望不会落空

◎梅生

西班牙名导阿莫多瓦2017推出的电影新作《平行母亲》，故事方面相对他之前的诸多旧作，具有必然的离奇色彩。佩内洛普·克鲁兹与米莱娜·斯米特别离饰演的雅妮丝与安娜，在病院产房错把对方的女儿看成自己的骨肉抱走。几年后，两位单亲妈妈的命运产生交集，感情走向也偏离了本来的轨道。

剧情推进过程当中，男性的隐身或消失、母女之间的爱与恨、生命的戛然而止等笔触，会让熟悉阿莫多瓦的观众感觉素昧平生，想起《解体边缘的女人》《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情迷高跟鞋》《回归》等影片。电影拍了四十多年的阿莫多瓦，偏心的创作元素始终鲜明而统一。

可是新片与旧作的区分也很明显。两位女主人公与他以往作品里的痴男怨女相比，感情纠葛的激烈程度明显削弱，同时逃离了私人范畴，勾联一段被西班牙政府以及民众有意从记忆库里删除的国度沉重汗青。

佛朗哥1939年景为西班牙元首的前后，由他倡议的内战与迫害运动，致使十余万西班牙人落空人命。死者的尸身曾被随意丢弃，形成多个乱坟场。随后的近40年，他的独裁统治将这段汗青尘封。佛朗哥政权1975年倒台以后，西班牙步入民主社会，可是他的阴魂不散，所犯的罪行一向没被清算。2007年，否认佛朗哥政权正当性的《汗青记忆法》在西班牙出炉，可是很快便成为一纸空文。《平行母亲》中的台词“《汗青记忆法》，零欧元”，说出它在西班牙的毫无价值。

围绕国度是否应当出头组织挖掘受害者的遗骸重新礼葬，西班牙近些年出现了两种差别的声音：受害者支属自然进展亲人的亡魂能够获得告慰，可是右翼守旧权势极力否决，认为国度应当着眼于未来发展，不行不竭地揭旧伤疤。

雅妮丝与安娜是这两种声音的代表。雅妮丝诞生发展的故乡，便有包孕她的曾外祖父在内的许多汗青受害者，她心心念念要为他们讨个说法。安娜的父亲是名标准的右翼人士，她受父亲影响形成虚无的汗青感，认定回首回头回忆旧事对于当下并无益处。

立场的不合也由她们的岁数与身份决议。雅妮丝人近中年，是位知名摄影师，她的能力与阅历，让她既能用相机拍好时尚风景与时下人物，又会用眼睛注视汗青的深渊。安娜年数相对较轻，需要依靠曾经离婚的父母生活，但又与他们关系紧张，人生观与价值观尚未形成，受着父母以及社会规则的阁下——她被几个男孩强横怀孕后又被觉得难看的父亲赶落发门，想要报警又担心遭到媒体围攻等，说明西班牙的社会氛围正在日趋守旧，佛朗哥的鬼魂恍如正躲在暗处窃笑。

可是与现实层面自大蛮横的守旧权势相比，安娜的畏手畏脚不但属于小儿科，亦带有被迫成份。这是阿莫多瓦的有意设置：他无法改变时代的进程，却能够在电影里，让守旧份子看起来像小绵羊大概纸老虎。

独立又精悍的雅妮丝身上，一样寄托着阿莫多瓦“改变现实”的理想。

阿莫多瓦过往作品里的不少女性，比如《解体边缘的女人》中的演员佩帕、《我的秘密之花》中的作家里奥等，本质上都是法国艺术巨匠让·科克托1930年首演的戏剧《人类的声音》中的女主人公，渴望用一根时断时续的电话线，挽回决意与她们离婚的男人的心。她们尽管奇迹有成，活着的重心倒是丈夫或恋人。他们乍寒乍热的立场，让她们的表情在歇斯底里与眉飞色舞之间来回摇摆——2020年，在他的电影中屡次现身的这部剧作，更被他拍成了同名短片，只可是女人手中的电话，由老式座机换成了新款iPhone。

《人类的声音》中女人的期待与绝望，某种程度上也是普通个别日常面对大千世界的状态与心态。按《科克托戏剧选》中文版译者李玉民的话：一个女人统一部电话的对话，这便是“人声”，百味的“人生”。阿莫多瓦镜头下的大大都人物，性别与感情取向尽管形形色色，身上总有着把电话线当做救命稻草的女人的影子。

《平行母亲》中的雅妮丝，完整不需要电话线。收场，阿莫多瓦便告知观众，她是一位掌局者。棚拍现场，她手拿相机给法医人类学家阿图罗拍照时，自信又礼貌地指挥他摆造型、做动作。怀上阿图罗的孩子以后，她更是爽性地告知对方，他不消承当任何责任，她会把孩子生下来独自扶养。甚至，为了不让阿图罗找到自己，她调换了手机号码。

雅妮丝在政府几近不管不问的环境下，悄然整理曾外祖父等死难者的档案，盼望未来水落石出，也是源于心里足够壮大，具有直面汗青的勇气与魄力。可是这并不料味她不需要男性。她能够自己养育孩子，可是受孕需要男性的配合。曾外祖父等人的遗骨能被顺利挖掘分类整理，也离不开阿图罗的无私赞助。

当雅妮丝与乡亲们一路，捧着先辈或丈夫的遗像走向他们的坟场，缄默不语多年的汗青终于启齿说话。“汗青永远不会沉默。非论他们若何诋毁、篡改、伪造，人类的汗青都拒绝连结沉默。”用于片尾字幕，出自拉美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之口的这句话，道出汗青肩负的任务、过去之于当下的意思。以发展的眼光来看，人类需要学会释怀汗青的不胜与创痛，可是饶恕的条件必需是正视真相、留存记忆，而非将灾难从脑海彻底抹除。

“直面汗青”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艰难。一方面，人类长于遗忘，悲剧总在循环往复。另一方面，咱们善与恶并存的体质，会让个别不经意间成为加害者。雅妮丝早就知道她和安娜抱错了孩子，想过要让安娜明晓一切，毕竟两人在统一屋檐下生活了许久，关系也不只是普通朋友。然而，考虑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测猝死的事实，她选择了隐瞒真相，对安娜造成极大危险。

这让雅妮丝成为矛盾体。她在追溯宏大汗青真相之余，又在私密领域制作谜题。好在，她最终向安娜率直了一切，也获得了安娜的原谅，两人决议继续一路扶养安娜的亲生女儿——她们配合的女儿。此种突破古代模式的家庭结构与亲情关系，也与《捆着我绑着我》《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等影片的结尾产生照应。

汗青与私人两个层面的谜底同时揭晓，也让集体性的国度记忆，具有渗入个别空间的可能性。雅妮丝与安娜等人缅怀80多年前的亡魂时，她们的女儿也在现场。子女是女孩而非男孩，则预示这段不应被遗忘的记忆，也将传向未来的人们，被他们铭记。

阿莫多瓦之前虽然在《活色生香》《痛苦与荣耀》等作品中嘲讽过佛朗哥政权，但云云严厉地探讨关涉汗青的公共社会议题，根基属于首次。他自己谈及拍摄《平行母亲》的初志，意图正是提醒观众尤其是年青人不要遗忘汗青。

想想阿莫多瓦已72岁高龄，作为他的铁杆影迷之一，我对他此次创作方向的转变心生敬佩以外，更进展他的进展，不会落空。